苍白噤默

在进行了七次军事会议后，阿萨众神确认了下一次星域巡航的路线以及主要任务。

这样的巡航每七十年会进行一次，目的就是巩固阿斯加德边疆领土、安抚弱小的异族以及炫耀展示神族实力，防止滋生任何叛乱之心。不过，距离上一次大规模叛乱已经久远到可以载入史册、编入教材了。国防的长久安定让整个会议十分轻松，谈来谈去都是针对上一次计划的修修补补，最严重的不过是第十三支队在第255天的伙食供应突然中断的问题。

最困难的一部分反而是行动总指挥官的任命。这样的巡航虽然时间久、边域荒芜、星际旅行更是无聊至极，实则是美差一份，无数渴望攀上高枝的贵族们都挤破了脑袋想要得到这样足以光耀门楣、百年不朽的殊荣。

最终的决策权握在战神提尔、光明神巴德尔和雷神Thor手上，他们将搜集各方的推荐和意见，讨论出一个结果，呈交给众神之父奥丁过目。

 

“昨天又收到了两千封推荐信，我给他一把火烧了，这些人什么时候能有点自知之明，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水平？”

“战神真是受欢迎啊，我这里加起来才不到一千封。”

“你也多出去走动走动，巴德尔。你那花园占地万顷，连个办比武场的地方都没有！”

巴德尔闻言笑道：“花园五年一次大赏，周边学校、居民、商铺无一不感染着艺术气息，人人安居乐业，一派祥和。哥，你那比武场周围，只有医院和酒馆吧。”

“哈哈哈哈！”Thor朗声笑着。他开设的比武场的确养活了不少知名医院，而其中骨科医生的技术尤其精湛。

提尔也跟着笑了几声，随后把话题带到了正题上。“那么今年的总指挥……”

“咳，提尔，我有个想法。”Thor放下了酒杯，郑重其事地说道，“这次……我想去。”

提尔和巴德尔同时看向了他，对这个提议感到惊讶。

但提尔随即表示了否决，说道：“上次我去了，这次你又去？不行！巡航七十年一次，这个机会如果不让给那些贵族，不知多少人会心生不满。你再多等个几百年吧！”

“提尔……”

“你这样报上去，父亲也不会同意的。

“我有一个理由……”

“Thor，你不用说了！你何必……”

Thor一拍桌子，喊道：“你个傻x能听我把话说完吗？！”

巴德尔表示见怪不怪，出声安抚道：“提尔，还是听听Thor的理由吧。”

提尔把身子往后一靠，等着听他能给出什么样的理由。

Thor这才神秘又严肃地说道：“我要结婚了。”

两人的表情立刻变为难以置信的欣喜。

巴德尔立刻说道：“恭喜哥哥！”

“你……是和希芙吗？”看见Thor点了点头，提尔这才放下心来，“呵呵，你之前和父亲吵得那样厉害，都城连着下了十二天的暴雨。看你那发怒的样子，我以为这事儿绝对没戏呢。怎么又突然肯了？被那女人勾魂了？你们俩是不是已经……”

“提尔——！咳，是这样，父亲劝了我这么久，希芙的哥哥海姆达尔又格外忠心，后来我一想，如此推脱实在不像样……对吧？总而言之，我会向父亲提出愿意迎娶希芙，条件不过是出任这次星域巡航的总指挥官，这等小事，我想父亲会同意的。提尔、巴德尔，希望我最亲爱的兄弟们能给我一个机会。”

话音未落，提尔立刻鼓起掌来，笑道：“当然了，当然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听说希芙那女人有着比金子还闪耀的金色长发，身姿更是曼妙，哎呀啧啧啧，你小子可有福了！”

Thor笑了笑，转眼看向巴德尔，却看见他刚才听着自己的话竟然出了神，还轻轻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巴德尔，你是有什么顾虑吗？”

巴德尔闻言转醒，惊觉自己失态，连忙站了起来，略一躬身说道：“不不不，我能有什么顾虑？既然提尔已经发话，我自然没有任何意见。啊，再次恭喜哥哥，看来我们这次会议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了，省去了这些多余的烦恼。提尔，还要劳烦你烧更多的推荐信了！”

提尔大笑着，左手一扬，长桌上堆砌的无数纸张一齐漫天飞扬，随后一把火焰从空中点燃，瞬间将其烧至虚无，连灰烬都未曾落下。提尔继续说道：“那么，Thor，这个好消息由你亲自去向父亲说明吧。”

“好！”Thor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正欲往地上狠狠摔去时，突然想起了什么，手劲儿一转把杯子用力放回了桌上，“这……唉，这到底谁向父亲提出的法案禁止摔杯啊！这酒……喝着都没味儿，走了走了！”

Thor听着兄弟二人的打趣和笑声，向他们摆了摆手告别离席。一推开会议室的大门，撞见了门外一个熟悉的身影，让他心脏不禁跳了一下。

“Loki……你在这儿干什么？”

Loki立刻满脸堆笑，说道：“你这是出来散散心？我想着这样的讨论一定枯燥无趣，所以带来了一些好酒，给哥哥们解闷。对了，还有这批‘不在账目’上的杯子，这下你可以喝个痛快了。”

“的确是好酒，不过……”Thor评价着，但他的目光没有撇过一眼Loki身边那装得满满当当的餐车。

这时，巴德尔和提尔先后走了出来。

“哇，Loki，干得漂亮，这酒可真是稀有，我得尝尝！”巴德尔冲到餐车前，站在走廊上畅饮了起来。

Loki向Thor投去疑问的目光，Thor解释道：“我们的会议已经结束了。”

“这次这么快？那不挺好的，喝杯酒庆祝一下？提尔？”

提尔拍了拍Thor的肩膀，说道：“你要去见父亲，就别喝了，忍忍。父亲同意之后，少不了一场庆祝，那时你再喝个尽兴吧。我还有其他事，先走了，等你的好消息。”

提尔转身离开，自始至终没有看过Loki一眼。

Thor对着提尔远去的背影皱了皱眉，然后揽过Loki肩膀，笑道：“我要去向父亲禀报这次总指挥官的人选，你陪我去。”

“你让我去见他？得了吧，我才不去。”

“我要向父亲提出一个交易，万一通不过，你帮我劝劝。”

在一旁喝酒的巴德尔将目光在两人身上移来移去，最终出言劝道：“对啊，Loki，这件事我们都觉得不错，Thor嘴笨，你帮他去说道说道呗。”

听巴德尔如此说，Loki也不再推脱。“好吧， 但到底是什么交易？”

Thor十分欣喜，抓住Loki的手腕直接向金殿走去。“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欸，我的酒怎么办？”

巴德尔靠在餐车上，举杯喊着：“放心，剩下的我给你送回去，你们去吧！”

巴德尔饮尽了杯中烈酒，一向随和开朗的他在独处时总是显得心事重重。除了那个人尽皆知的“特殊原因”，Thor今日的种种反常表现更令他担忧。

奥丁提出Thor和希芙结婚是再明显不过的联姻，Thor的倔脾气一上头之后，一直极力反对，不顾任何人的面子和父亲大吵大闹。他说他“后来一想”就想通了，实在是匪夷所思，不知道这“一想”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他真的想到了什么？再者，Thor和Loki的关系本就不一般，在告知父亲婚讯的时，竟然故意要Loki旁听，他不可能不知道Loki的性格，他究竟要干什么……？

光明神把酒杯放下，长出了一口气，抬眼看着那倾斜而落日光，神造的永恒逼真至极，甚至连神自己都以为那“永恒”便是永恒。此时的光明神满心忧郁，这天看来是快要大变了。

 

 

奈格尔是Loki宅中的管家，同时也是Loki生活和礼仪上的老师。此刻，他正催促着家里所有佣人忙活着，以免任何瑕疵引起主人的不满。不然，这个月报上去的家具损坏又得是好几页的报告单。奈格尔将家里检查了一遍又一遍后，禁止所有佣人私自走动，让他们回到自己的活动区域里去。

不久，Loki果然带着一脸阴霾和不快回来了。

“殿下，您回来了。”

Loki没有理他，径直坐下，把脸埋在手里。许久，他抬起来头四下看了看，说道：“我记得西格恩不是说要过来吗？”

奈格尔答道：“我让她先回去了。”

“你知道了？”

“恩，消息已经传开了。”管家们总是有着自己的一套信息网络，这是不可或缺的生存策略。

“啧……你说那个大块头结婚是为了什么？”

“唔，殿下，这样联姻的用意您不会不知道的，何况，王子结婚也是为了王位而传承后代。”

Loki盯着奈格尔的眼睛，说道：“你是说他要和那个女人生孩子？”

“是的，也许只是为了生育罢了。”

“医生说我也能生育，他怎么不娶我？”

“…………殿下…………”

“你说啊，为什么？他为什么不娶我？”

“…………Thor殿下可能有他自己的考虑。”

“他那脑子除了喝酒打架能有什么想法？！哼……希芙……你帮我查一查这个人，她是海姆达尔的妹妹，明天就给我所有这个女人的信息。三天之后，他们有一场订婚宴，我可不能让她太过得意。”

“好，我这就去查。”

奈格尔心里腹诽着：如果这些神族能少开一半的宴会、少下一些幼稚的赌约，不知道能省多少麻烦事。但要他们不喝酒、不寻欢作乐，除非阿斯加德天都黑了。

Loki气愤地上楼回房，摔门的力道带了一丝魔法的气息，震碎了两个花瓶、一盏吊灯和一面玻璃墙。奈格尔很庆幸损坏的数量如此之少，盘算着如何能在账目上掩人耳目。

 

三天之后，订婚宴如期举行。

遗憾的是，众神之父奥丁和神后弗丽嘉因为突然的紧急情况双双缺席，提尔作为大哥帮衬着主持这场宴会，而受邀的海姆达尔家族竟然也迟迟未到，这让一件喜庆之事变得逐渐尴尬起来。其他众神不得不铆足了劲儿提前向Thor敬酒道贺，不断说着各种笑话缓和气氛，当然，喊得最欢的就属Loki，只要有他在，绝对不会有冷场的时刻。

巴德尔和Thor附和着Loki的笑话，提尔沉默以对，眼神不断往大门方向瞥去。

Loki立刻给提尔满上了一杯烈酒，大声讥讽着：“提尔，你老往门外看什么？你的女人够多了，让给弟弟们一些漂亮的姑娘吧，不然千万年之后，阿萨神族就要变成提尔神族了！”

众神发出一阵爆笑，对话语里的僭越之词不以为意。

提尔不是第一次被Loki挑衅，这次总算没有愤怒地拍案而起。他依旧无视Loki，冷静地说道：“Thor，我都替你急得不行，你怎么还能在这里喝酒？那可是你的第一位夫人，你去外面迎接一下吧，看看是不是他们路途上出了什么事。”

“……好。”Thor不情愿地放下酒杯，瞪了一眼Loki，而Loki始终微笑以对，怡然自处，丝毫没有觉得任何尴尬。

当Thor快要走到门口时，海姆达尔却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你们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堂堂奥丁森是要故意羞辱我们家族吗？”

众神惊骇，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提尔站起身，问道：“海姆达尔，究竟发生了何事？你怎么这样说话！”

海姆达尔向出席的各位看了一圈，心中疑惑为何奥丁或者弗丽嘉没有在场，但他等不了再向奥丁告状了，他现在必须要一个交代。

“既然大家都在场，我就说了！我妹妹本来对此事欣喜非常，今日也该盛装出席，你知道她是受到美貌之神垂青的女人，长着一头漂亮的金色长发。可是今天早晨醒来，竟然发现自己头发被人剪去了一大半！你们让她如何见人？”

此话一出，爆发了无数议论，而几位奥丁森兄弟更是惊诧无比，深感此事的严重性，极有可能让两个家族同时蒙羞。

Loki拿着酒杯，默不作声地斟了一杯酒，坐回自己的位子上，冷眼看着海姆达尔。

提尔见众人讨论不休，不得不出声说道：“你家里进了贼就去抓贼，来这里大喊大叫，是怀疑什么吗？”

海姆达尔一声冷哼，指着提尔说道：“这难道不是你们的人做的吗？！”

Thor见他的举动屡屡僭越，连忙制止着。

提尔作为临时的家长，听着莫名的指责，他的怒气逐渐往上蹭，喊道：“真是荒唐！我们两家联姻的确惹人眼红，你不怀疑外人，却来责问我们？试问我们有什么理由做出这种行为？”

海姆达尔气到冷笑了一声，说道：“提尔，你一定要我说得清楚明白吗？”

“烦请你说清楚！”

海姆达尔对着坐在席间的Loki抬了抬下巴，轻描淡写地说道：“就是他。”

Loki面对指责和众人的眼光眯了眯眼睛，笑道：“你们家族果然是武学世家啊，做事武断，不动脑子，看谁不顺眼就诬陷谁？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有证据。”

“有证据你不早点拿出来，兴许也不怎么有说服力吧。”

“呵呵，证据较小，请各位移步前来看个仔细！”

所有人闻言并未有任何动作，只有刚刚离席的Thor站在他身边，Thor向提尔点了点头，提尔这才离席向海姆达尔走去，众人也跟随着上前查看。

“Loki。”提尔向仍坐在席间的Loki喊道。

“我才不看什么莫名其妙的证据，你们这群人这么急切地凑上去，怕是人人心里都有鬼吧！”

Thor就怕Loki开口群嘲，也连忙出声喊道：“Loki，过来！”

Loki看了看Thor的眼神，翻了个白眼，这才起身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这个证据是我在妹妹房间窗户外找到的，绝对不是佣人偶然掉落，你们一看便知。”说着，海姆达尔掏出了一把装饰性质的精巧匕首，刀身上用卢恩符文刻着一个“L”。

Loki看见那匕首心中如受雷击，冷汗涔涔后背一凉，就像被人刺了一刀。

这把匕首的确不是他失误遗留的，他不会蠢到携带这种不便又无用的东西。而是在Thor千岁生日那天，他秘密送给Thor的礼物，刀身华丽的红色暗纹里是两人混合的血液，这样的匕首绝无第二把。

Loki的眼神对上了Thor的眼神，在这一瞬间，诡计之神想通了整件事的所有关节，过去的、当下的和未来的，纵然Thor从未和他沟通过任何一句。

这把匕首的出现让他心中难过无比，但思及动机和结果，却又满心欢喜。

“哦，是我干的。”

不及任何人做出反应，海姆达尔的一巴掌已经扇在Loki脸上，把他掼倒在地。

Loki在巴德尔的帮助下撑起身体，眼冒金星，周围的声音突然消失了，一阵耳鸣充斥着脑海，左脸火辣得疼痛非常，几滴血落在了地板上，伸手去摸了摸嘴角，发现手上也沾着血。Thor很快地站在了他身前，挡住了海姆达尔，和他争吵着什么……许多人都在争吵着……

很吵……但……难道不是从来便如此吗？

混沌，就是生命最初时的模样。

恍惚中，他听到Thor咆哮着什么：“……还没有娶……但他是我弟弟！”

海姆达尔的声音也断断续续地传来：“我无法……让妹妹……连安全都没有任何保障！”

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Thor转身向跌坐在地上的Loki抓去，力气之猛痛得Loki不住地哀求了一句“哥哥”。Thor心中不住软了一下，手劲一松，Loki又跌倒在地，第二次才被Thor抓了起来。

Thor抚着Loki的背，说道：“弟弟，你现在以家族之名发誓绝对不会伤害希芙，这件事我们就此翻篇掩过。”

海姆达尔怒目而视，厌恶地看着这个瘦弱的奥丁森，认为他玷污了所有神族的名誉，不配和他们分享荣光。这样的想法，也潜藏在许多人内心深处，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外在行为。比如打招呼时会“不小心”漏掉一个名字；看见Loki走过来，众人热火朝天的攀谈突然冷却了；故意在比武上喊他的名字，就是要他不敌而出丑……忽视他的话语，忽视他的想法，甚至忽视他的存在。

“他不存在就好了”。

诡计之神读得懂每个人的心理，这样的想法通过那些眼神也传进了他的心里，久而久之就扭曲地变成了他自己的想法：“我不存在就好了”。

 

“Loki。”Thor在他耳边轻声叫道。

Loki举起左手，说道：“我，诡计之神Loki·Odinson以奥丁森家族之名发誓，绝不伤害希芙。”

众人这才轻松地长舒了一口气，人人见证，想必他无法反悔。

Thor继续说道：“很好。Loki，我们和海姆达尔继续谈论其他婚礼事宜，你先去偏厅休息一下吧。”

婚礼事宜……

Loki失神落魄地穿过人群，如败者一般离开，身后是利剑般的无数眼光。

 

因为永恒太阳的存在，阿萨神族不得不发明调节厅内光照的科技，感受人造黑暗带来的片刻宁静或者孤独。

偏厅是备用的休憩小间，处于昏暗之中，Loki没有开灯，孤独地坐在沙发上，如一头幼狼舔舐自己的伤口。

不久，一阵轻微地脚步声自黑暗中响起，那人缓缓踱步，蹲在Loki面前，双手摸上他的脸颊，温柔地摸索着嘴巴的位置，然后用手帕轻轻擦拭着Loki嘴角的血渍。

“霍德尔……”

这人就是盲眼的黑暗之神霍德尔。他是光明神巴德尔的胞弟，天生盲眼、脾性古怪，他以自己的神性为借口，宣称不宜在阳光下行走，便闭门不出，久而久之大家对他的各种缺席从容忍变成了习惯。阿斯加德的普通民众更迭数代后，如今再没有人见过霍德尔的面目，他成为了最为神秘的神族之一。

待血渍都擦拭干净后，霍德尔起身和Loki并排而坐。

两人感受着对方的存在，他们都想着或许对方身上和自己有着同样的心境，或许我们是同一类人。

许久，霍德尔开口说道：“我有一个计划，你想听听吗？”

黑暗之神的声音在昏暗房间里轻轻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