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噤默

“这个死法……呵呵，还真像巴德尔。”

“我不介意今天杀一送一。”Loki握刀的手刚准备施力握紧，又一个女声传来。“今天可不是他的死期哦。”面带笑容的命运女神克罗托的到来也未能缓解眼下的紧张气氛，但她毫不在意。

Tom看着三人的站位形成了合作又对抗的三角之势，他不得不悄无声息地移动到了Loki身后。

“克罗托……我相信我们有很多话要谈。”

“那些过往细节嘛……啧，日后再谈也不迟，Mischief。我们为何不关注一下更重要的事情？比如……尼德霍格。”

眼看着克罗托就要把这几日来发生的事一笔带过，Tom连忙张了张口，但他想起在神的观念中，非常重视信徒和神的位次，所以只好把要说的话憋了回去，求助般地在Loki身后投射出炽热的目光。

Loki自然感应到了这一点。“你想说什么尽管说，我相信这两位大神会包容你的小小疑问，耐心为你解答的。”

Tom略一琢磨，选取了一个简单又毫不涉及他们三人关系的问题：“这个旅店里的东西……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在Loki的份上，Lucifer不得不屈尊为这个人类解释其中缘由：

“这个旅店属于该隐的私人财产，原本是用来放置他的藏品。在早些时候的一次大批量收购中，不知为何混入了一件雕像，就是你找寻的这件……古神的邪祟之物。按照规则，他必须上交给我来保管，就像那瓶古神之血一样。但我知道瘟疫早已心生叛逆，于是将计就计，把古神之物的存在透露给他，他果然要你来找寻。而你之所以会遇上瘟疫，也是我要求克罗托来帮忙，命运女神做这种神神秘秘的事情尤其拿手。至于旅店那五个人，当然是由恶魔精心挑选出来的配角，他们十分尽职尽责……”

这时，Loki插话道：“是啊，还真是尽职尽责……”

“哼……最后你不都出手干预了么，你的信徒平安无事。何况……呵呵，这件事的本来目的……”

Tom听到此处眉头紧皱，他疑心Lucifer为何要‘将计就计’？收下雕像、杀掉瘟疫这种事对于他来说不是易如反掌？为什么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让自己和旅店内的五个人互相搏杀，他们却在一旁看着？为什么要让Loki来杀掉瘟疫呢？

他们的最终目的……

“最终目的不是为了杀掉瘟疫……”

“杀掉瘟疫？就为了他？一个废物叛徒有什么本事让我操这份心？”

克罗托趁此机会打趣道：“哎呀，Mischief，看来你的信徒还是不够上道呀，或者说，你也骗了他？啧啧，Tom，你的神果然坏得不行，跟你……完全不一样呢。”

Loki见克罗托明里暗里就要戳穿他的心思，加上Tom投来疑惑的眼光，他竟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副诡计得逞、十分满意的样子。

“Tom，瘟疫这件事……只是为了取悦Mischief呀。”  

“说出来就不好玩了，克罗托。”Loki故作镇静地低声说道。

“啧啧，真是抱歉。”

而Tom如同遭遇五雷轰顶，他一字一词地再度分析着这句话：取悦……诡计之神……

Loki摊了摊手，说道：“不过你们安排的最终BOSS太弱，我根本热血沸腾不起来啊。”

“要想找个跟你实力匹敌的对手可难了呢”

Loki听到身后Tom的呼吸逐渐变得沉重又急促，他竟然变得有些心虚起来。

“唔……你……不会生气了吧……”

Tom的确有些生气。

Loki闪烁的血红色眼眸，原来只是在享受杀戮带来的无上快感？嗜血……暴虐……菲雅曾经提到过宇宙间流传着关于诡计之神本性的说法。那个时候的他没有相信过半分，可如今自己算是一瞥主神的真容了？

真的是这样吗？

Loki在他面前逐渐变得满是愧疚与歉意，似乎对自己的隐瞒十分过意不去……

现在的Loki是在伪装？表演？惭愧自己身为演员也无法寻出一丝破绽，难以辨其真假是非。

“呃……这都是他们安排的，我没出过一点主意……”

克罗托在背后喊道：“诡计之神在推卸责任了！Tom，上道一点！”

“嘶——我跟信徒说话的时候，你能不能别——”

“信徒”二字刺痛了Tom，他生气地觉得Loki不如去找那个死掉的拉尔斯，毕竟他和他才心意相通，不是吗！于是Tom转身就要离开，却被Loki连忙抓住了手腕。

“欸，你真生气啦？我说过会让一切平安无事，我说到做到。你难道不相信我吗？什么瘟疫、天启还是古神，都不值一提！呃……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不会再容许他们做这种事啦！”

“他在示弱求全！Tom——”克罗托继续在后面拱火。

Loki展示着自己最“真诚”的一面，他曾用这张“真诚”的面孔让无数统治者或决策者为之倾倒，心甘情愿地走入诡计之中。

 

“他的完美外表下隐藏着狂热而炽烈的火焰，火焰的源头来自于诸神黄昏那灭世的余烬。”

Tom惊讶自己从心底竟然泛起了这么一句话，就好像……不是他的想法，但又的确是他的所思所想。

……

……

 

“只是这个计划……波及到了我的家人。”Tom说道。

Loki闻言眼珠一转，想着似乎也不无道理……他站直了身体，正色道：“那我诡计之神Loki诚挚向你和你的家人致歉！他们的病情一定也和你手臂上的淤青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算是当着其他神的面向信徒致歉这种事对于Loki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要想算计别人，吃瘪认栽这种事常有发生。只要能把事情导向自己所期望的方向，任何手段都是可以考虑的。所以Loki的致歉是否饱含真心还有待商榷，但绝对是他的手段之一。

Tom叹了口气，表示自己放弃了离开的想法。

“我会为你找补回来的。”Loki又挂上自信的笑容，转身向两位神大声说道，“瘟疫这件事就先作罢，我想我们该把目光放到更重要的事情上来了……”

Lucifer闻言深感欣慰——但这份欣慰也只保留了三秒钟。

“……接下来，有请Tom为大家揭晓永恒之火的预言！鼓掌！”Loki完全不顾面前二人愣神的表情，自顾自地鼓起掌来。

“你——你什么意思？”Lucifer震声问道。

“什么‘什么意思’？Tom是目前唯一一个知道永恒之火预言的人，手里掌握着召唤尼德霍格的钥匙，现在他马上就要大发善心地告诉我们啦！敬请洗耳恭听！”

“你——不知道——”

“啊？我不知道啊。”

“可是——”

“哦，我说的话你也信啊？何况你当时还拿地狱之火抵着我的头，如果我就这样告诉了你真相，岂不是很没面子？让你觉得事事只要掏枪出来，我就会老实就范了？”

Lucifer听罢只觉得心惊肉跳，他看向Tom，如果Loki在最后没有出手，这个人就要把预言带进棺材里了！

Loki继续火力全开地嘲讽道：“而且——明明是你们擅自拟定了这个计划，让Tom涉险来到了塔上，干扰了事情的正常发展！所以，这也不算我的失手，要怪就怪你们的烂计划，对此，我只能给个不及格。”

Lucifer无法反驳，事已至此。“行了行了，以前的事一笔勾销。Tom，你说吧。”

 

“不能一笔勾销！”Tom斩钉截铁地说着，刺痛Lucifer极力想要翻篇的欲望。

“你……你说什么？”

“我说，不能一笔勾销！天启战争让这么多人无辜受难，瘟疫、战争和饥荒横行，世界秩序崩溃至此，你难道不想着修复它吗？”

Lucifer听着变了脸色，他可以容忍这个人类依靠Loki而做出的种种行为，但绝不能容忍他对自己的管理权横加指责。他沉声说道：“时间会修复这个世界，无需你来操心！”

“不，我要求地狱出面，修复人类世界的秩序。到那时，我才会告知预言的内容！”

一听到Tom居然要把时间往后再次推移，Lucifer气得向前踏了两步，走到Loki面前，问道：“这是你的授意？地狱出面？哼，真是鼠目寸光！长久受到神灵强悍庇佑的子民最终是什么下场，我想这位阿萨神族比我们都要更加了解！”

Loki站着没有动，直面Lucifer的挑衅，看上去他对过往之事直面以对，对那些伤痛也毫不在意，只有Tom觉得他的背影有一些僵硬。

良久，Loki的声音传来：“Tom，地狱之主整日要务缠身，要将秩序完全修复恐怕得等到猴年马月去了。这样吧，我有一个两全之策……”Loki看向Lucifer，“我听说你不久前建立了一个监察组织，游离于地狱系统之外，还初设了十二个席位。你给Tom一个末席，让他随时随地能够监督世界的修复不就行了。这样你暗地里帮助人类恢复秩序，也不用等到那个时候Tom再公布预言。”

这叫个屁的“两全之策”？Lucifer的拳头越攥越紧，且不管Loki是如何知道这个监察组织的存在，他竟然还提议让自己的信徒担任一个席位！这完完全全就是高调地安插了一个眼线。

“你不用担心Tom会做什么，他只需要知道他应该知道的就行了。我想你们的人一定会对他处处防备……或者说，你们连一个人类都防不住？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也没办法，就慢慢等秩序恢复的那一天，再和我聊尼德霍格吧！”

Lucifer冷静了下来，他悲哀地想到自己唯一把柄被Loki死死捏住，要不是他突然野心燃起，想要彻底掌控地球……他朝着身后喊了一声：“尼尔！”

一个从未谋面的恶魔应声而现。

“把‘逆羽’第十二席杀了，让这位人类——担任！他的职能和权限，之后我会来变更修改。”Lucifer说得咬牙切齿。

“什——！？是、是的！这就去办！”尼尔努力埋头掩饰着自己眼中的难以置信，然后急忙离开了。

“如何？”

Loki此时突然说着另一件毫无关联的事情：“咦？你身边怎么换人了？那个穿白衣服的呢？”经这一提醒Tom才想起，Lucifer身边的恶魔一直都是菲雅和……谁来着？不怪Loki记不得名字，除了那一身像天使的白衣，他实在没有存在感。

“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的信徒‘应该’满意了吧？”

Loki转头看向了Tom，克罗托也仔细看着这有趣的一幕。

Tom同时面对三位大神的目光有些不知所措，Lucifer甚至直接杀了那个倒霉的第十二席……而在Loki的三言两语之下让自己白得了一份权利，还是在地狱任职？！这究竟是Loki早有所谋，还是他临时所想呢……

看着Tom点了点头，Lucifer松了一口气，如果Loki再得寸进尺他可就不干了！

“可是……Loki，我觉得这个人的名字，我应该私下跟你说，再由你决定是否公开……”

Lucifer毫不顾及自己地狱之主的身份，大着嗓门喊道：“怎么又要私下说！？Tom，你今天必须说出来！就在这里——说！”

Loki也轻声安慰道：“Tom，没事的，你说吧。无论是谁。”

意思是无论是谁，他们都会找到他，让他成为诸神黄昏的一块垫脚石。

Tom感觉自己嗓子眼里的气流有些发抖，进而自己的声音也在颤抖，但他努力让这个词发音正确，避免出现任何误解：

“是……希芙。”

 

克罗托的一句“取悦诡计之神”而劈下的那道惊雷，Tom用一个名字尽数奉还给了三位神灵。

克罗托低声问道：“你……你在开玩笑吧……这……这又是什么诡计吗？希……可是，她……阿萨神族不是……”

跟随着克罗托话语里的指向，Lucifer小心地——非常小心地——看向了Loki。

Loki一动不动，他身躯的僵硬越发明显了起来，实际上，他在努力压制着身体里的颤抖。“咳……”他没来由地轻咳了一声，右手不自觉地碰了碰自己的额头，眼神下视。他这样情绪化的小动作，在Tom面前还是第一次。

“你确定吗？”

“我看见她是一个金色长发的女人，独自在没有星星的黑夜中徘徊。”

 

金色的长发……无星的黑夜……！

是了是了……

Loki再也忍耐不住，深吸一口气却忘记了呼出，面露脆弱受伤的神色却忘记了掩饰，他眼神飘忽，略显慌张地踱着步子——

 

他不愿去看在场的所有人。

 

别再用这种眼神看我。

 

他不愿回答他们的任何的质问

 

阿萨神族竟然还有人活着？你不是说只有你和海姆达尔活着吗？到底……

别再问了！

 

他不愿再待在这里……

 

为什么……？

 

这里不过是鼹鼠旅馆门外宽广的林地花园，让他突然身陷囹圄的不是所处之地，而是由“过往”透射而来的一道光。他囿于光里，像被抓了个现行的小偷，局促、慌张又脆弱。    

 

那如影随形的过往啊……为什么……时隔两万年……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希芙？希芙……那个女人！都怪她……都怪她都怪她都怪她！

她……！

 

这时，旅馆的行李员把车开了过来。

Loki从行李员中抢过了车钥匙，快步走向了那辆车——

克罗托首先反应了过来，说道：“Tom，快跟上！”Lucifer也走到了Tom身边，把他往Loki的方向推了推，说道：“快去。”

Tom突然意识到他刚才做了什么，那个名字就像一根小小的凿子，轻轻地凿向了保护Loki内心的坚硬外壳。哪怕只凿出一条窄小的缝隙，而这外壳终将会因此逐渐粉碎，散落一地，只留下一颗心。

而自己就是始作俑者。

“我……应该怎么做？”

克罗托继续拉着Tom的手臂，急切地说道：“哎呀，安慰他，照顾他，让他重振旗鼓啊！快去快去，别让他一个人呆着！哦，对了，你要记得那把匕首，它非常非常重要！”

安慰他……照顾他……重振旗鼓？

这几个词还在Tom的心里闪烁着，他的身体已经追上了Loki，和他同时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Loki几下操作，这辆车便发动起来，魔法使之划破空间，飞向高空之上，冲进白云之间，将地球甩在身后。

如果可以，他绝不会回头。

 

Lucifer看着这辆车远去的身影，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最终喃喃自语道：

“这车……好像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