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噤默

在卡达斯山庄的最上层，基本上没有恶魔被允许到这里来。

科斯是唯一一个特例，他带着Loki推开了那扇门，里面没有多少光亮，顶上雕刻的玻璃花窗将光芒折射成各种颜色，再故作神秘地洒在地板上。教堂的工匠几乎都用这种方式增加建筑的神圣性，越看昏暗不清，就越是神秘不可捉摸。两旁的架子一层一层地堆放着蜡烛，微弱地烛光照耀着任何教堂里都不会摆放的恶魔雕像。

这是世上唯一一座属于Lucifer的教堂，其本尊就站在那巨大的逆十字架下，捻着蜡烛的灯芯。

Loki一走进去，科斯就将教堂的大门迅速关闭，大门没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它的活动十分流畅又寂静无声。大门轻轻扣上，带起了一阵风，扇动着空气里能够让人精神镇定熏香。

但显然这种熏香的作用还不太够。

Lucifer手上银光一闪，那把圣枪已经喷出了地狱火的子弹，直向Loki面门冲了过来。 Loki完全有能力阻挡这颗子弹或是及时闪开，但他站在原地，等待着子弹打碎自己的右脑，血液洒在门缝里，流淌在地板上。

Loki重重倒地，他无法死去。那火焰造成的灼烧像火蛇一样钻入Loki的脑子里，作势要将一切燃烧殆尽。

 

“嘶——这下感受到了。啊，对，有点烫。”Loki评价着地狱火。

Lucifer悠悠踱步到Loki身边，他说：“还是两万年前的你要可爱得多。”然后又将一发子弹打在Loki的左肩。

Loki连一点多余的反应也没有表现出来。

“你也许是唯一一个想念那个时候的人了。我可一点都不想回忆起来，咳咳！”Loki觉得嗓子有点痒，咳了几口血出来。

“那个时候你可是尊贵无比的阿斯加德王子殿下。”

“你那个时候还是天使呢。”

“堕天是我自己选的，毁灭阿斯加德也是你选的吗？我怎么觉得你没得选。”

“行行行，算你更胜一筹好吧。”Loki躺在地上摊开双手，表示投降。“Lucifer，发泄出来对身体有好处。”

“你知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唉，这种事情总会发生嘛。”

“这种伤亡可不在我们的盟约内容里。”

“咳咳，唉，这种事情总会发生……”

Lucifer又将一发子弹打在Loki的右臂上，子弹的力量把他的手臂打断了，鲜血溅起了三寸高。

Loki毫不在意，手臂会再长好的，脑子也会，冰霜巨人的自愈能力放眼宇宙都无人能及。这也许是原生种族留给Loki不多的馈赠之一。

“我在跟你定下盟约的时候说过，避免战争、避免死亡，你答应了……你可真是一点都不让人失望。”

“多谢夸奖，你可是在跟诡计之神合作，总得承担点风险。”

Lucifer没傻到完全相信Loki盟约时信誓旦旦的承诺，这一切牺牲都可以算作最终拯救人类灵魂的代价，但如今的混乱就是让他心情郁闷，死了太多人，灵魂疯狂地在世界各地溢出，他只能保全极小一部分，其余的都得喂给尼德霍格那个畜生。他必须找一个人对此负责，所以把怒火和怨气都发泄在Loki身上，这个传言总是带来战争和死亡的的诡计之神。

恩……还真是名不虚传。

Lucifer随意地抬手一枪，不知道打在了哪里，反正肯定打中了Loki。

“啊——这一发可有点刁钻……”

Lucifer有时候会怀疑这一切是否真的值得，也许让人类文明慢性死亡也算是一个不错的终局，他们没必要做这种反抗。

“科斯说你进展不错？”

“请允许鄙人向您报告，一切进展顺利，如果我不是躺在地上断手断脚，一定好好给您描述一下深渊和永恒之火的情形，唉，真是可惜了！”

“听说Tom也去了。”

“……是啊，这可真是太巧了。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去到塔上的，你知道怎么回事吗？他还有一只可笑的海豚。”

“毫无头绪。”

“哦，是吗……”

“永恒之火说的那个特殊的灵魂是谁？谁会召唤尼德霍格？”这个问题才是关键中的关键。

“……你不用问，我会搞定的。”但Loki拒绝了直接回答。

Lucifer继续把枪口对准了Loki，说道：“你是说我忙活了四个月，连结果都不能知道？告诉我。”

“Lucifer，这件事必须我来做。”

Lucifer把子弹打入了Loki的左腿。“我不觉得非你不可……还是说，你根本不知道是谁？”

“你是说我在塔上忙活了四个月，最后一无所获灰溜溜地跑回来吗？我说，我会搞定这一切，你不必知道是谁。”

“……Tom知道吗？”

Loki下意识眨了一下眼睛——这一动作让他心里惊了一下，自己竟然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一定是地狱火烧到他的神经里去了。

“他怎么会知道，他一落到深渊就晕了过去，费好大劲才把他弄回来，简直是个拖油瓶。”

Lucifer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对Loki刚才下意识的动作假装没有看出来。

“是吗。你觉得我该去拜访他吗？简单地慰问一下。”

“……地狱之主登门拜访人类？你是不是想把他们都吓死？”

Lucifer跨过Loki，拉开了教堂紧闭的门。

“你干嘛去？”

“我希望你之后能够拿出一些行动来，比如把尼德霍格杀了，这样大家都会轻松不少，Loki。”

Lucifer说罢离开了教堂，他一出门就收到了恶魔的报告，说召回天启骑士的命令已经发出，骑士们都将听命回归地狱……除了“瘟疫”下落不明。Lucifer表示不用再管“瘟疫”了，他自有安排。

 

听着Lucifer的脚步声远去后，Loki缓慢地移动着身体，想让自己躺得舒服点。

这些皮肉之痛他早就习以为常，他受过比这更严重的伤，不止一次。自愈能力总是擅自做主，让他的伤口恢复得完美如初，甚至还有“无法死去的诅咒”为他的生命兜底。这样近乎永生的不朽生命让所有人都垂涎欲滴、求之若渴。

当然，除了Loki自己。

Loki靠坐在墙上，用还完好的那只手臂从上衣的内袋里掏出一张叠得整齐的纸张，打开来看，上面是Tom工整的签名笔迹，可惜被血染红了一部分。还记得吗？是Tom和Loki在出发前去寻找海姆达尔索要永恒之枪前，Loki抢过来的那张签名。

Loki沉默地看着，拇指感受着纸张的干硬和粗糙，觉得它配不上纸上的名字。

不知怎么地，Loki总有一种被算计的感觉，而且他也实在放心不下，Tom是唯一一个“知情人”，在Tom吐露出那个“名字”之前他绝对不能出任何事，否则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Loki唤来福金，要它紧密盯着Tom，一有异样就来向他报告。福金接到命令立刻飞出门外，撞了一下正往教堂走来的科斯。

 

“我一直很奇怪你究竟是谁？曾经是天使也得有个名号吧，但我没见过你。” Loki将那张签名叠好放回了上衣内袋里。

科斯向来话不多，他是沉默类型的装酷好手，他不动声色地嗅着空气里熏香与血腥味交织的奇特味道，发现这两者混合也别有风味。

“阿萨神族来天堂的时候，我也没见过你。”

“你当然不会对那时的我有印象，我在那些全身都镀着金光的兄弟中间是最不起眼的那个。”

科斯半蹲在Loki身前，直截了当地问道：“为什么是‘现在’？你有两万年的时间，为什么非得是‘现在’？”

“今天怎么了？一场接一场的谈话节目？咳咳。我不知道你在问什么”

“从没有人问过你这个问题吗？真是奇怪。”

“这个地方最奇怪的难道不是你吗？”

科斯看向Loki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实验对象。

“我有一个猜测，希望诡计之神能帮我证实一下。”

“你可真会找时候。”

Loki深知“旁观者清”的道理，每当这时总会有毫不起眼的旁观者突然站出来，亮出手里最狠最冷的刺，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科斯就是来亮出这根“刺”的。

“我猜测……有人在背后逼你杀尼德霍格。”

Loki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可他喉头都是鲜血，血腥味蔓延开来，四肢被地狱火灼烧的疼痛也愈发明显。他极力克制自己显得不那么震惊。但他的克制很显然失败了，科斯看着他反应勾了勾嘴角。猜测已经被证实。

自从Loki来到地球，第一次觉得有人会如此让他发慌，他曾以为地球上的神都是白痴，拿下他们是小菜一碟。现在他觉得自己有些错了。

这根刺的确又准又狠。

科斯慢条斯理地说道：“我猜测让你做这一切的，不是‘希望’，而是让你走投无路的‘绝望’。有人把你逼到了绝路。”

“呵，真有意思。”

“的确很有意思。你想听听更有意思的吗？”

Loki感觉自己被打断的手臂快要长好了，有一点发痒，像有几十只虫子在伤口上爬。

“我现在还有别的选择吗？”

“当人类陷入绝望的时候，他们会向神灵祈祷。当一个神陷入绝望的时候，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人会思考人存在意义，神也会思考神存在意义。人会陷入绝望，神也会。这个时候，神会祈祷于更高等的存在吗？还是说……答案对Loki来说呼之欲出，他像待宰的羔羊，等着科斯说出那个裁决般的答案。

“……神就会一心向死，走向自我毁灭。”

说完，科斯神情高傲地看着满脸震惊的Loki，尽情品尝着这一刻的胜利。

“你他妈是谁？”

科斯从怀里掏出了和Lucifer一模一样的银色圣枪，枪管上同样缠挂着一个逆十字吊坠。

“嘁，怪不得老有传言说撒旦和Lucifer不是同一个人，这还真不是 空穴来风。动手杀上帝的其实是你吧”

“不过是弑神弑父。就跟你杀奥丁一样，没什么难的。”

“……你想做什么？”

“我说了只是向你证实一下我的猜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要与诡计之神为敌，最强大的武器就是比他掌握更多的秘密与真相。很明显科斯——也可以称他为“撒旦”——猜到了这个秘密，迫不及待地在Loki面前耀武扬威。

“秘密？什么秘密？你觉得我做这一切是出自绝望？一心向死？跟我要杀尼德霍格似乎没有任何关系，也毫不冲突吧？”

“没错，看似毫无关联，但问题就在于此：它不可能毫无关联。你在地球上的每一步计划都漏洞百出，你自己没发现吗？”

“……今天还真是特别的一天。”

“比如说，你在短短的几个月内就造好了那座巨塔，那些材料不可能从地球上获得，甚至连弑神武器莱瓦汀都准备好了，你还恰好知道地球的深渊里燃烧着永恒之火……这一切顺理成章得会不会太巧了。”

“这不过都是命运的巧妙安排。”

“你这句话像是从上帝嘴里说出来的。”

撒旦和Lucifer一向有着共同的愿景，但要撒旦相信诡计之神大发善心来拯救世界……他宁愿去相信上帝曾经给他们画的大饼。可惜Lucifer因为和Loki是旧识，愿意被他所蒙蔽，拒绝去思考Loki做的这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合理。

“你会背叛Lucifer吗？唔……我想你会，这总是你的天性，不是吗？”

“我以为这也是恶魔的天性。”

“那看来我们彼此彼此了。”

撒旦起身离开，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

Loki深切感受到自己正在失去对这一切的控制，这让他有些慌乱……如果有机会，Loki必须除掉撒旦，他必须保证这一切顺利进行。

因为隐藏在Loki背后的那个“投资人”，绝不会允许这一切出任何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