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噤默

很有必要解释一下，Tom这把匕首是如何奇特的。

它本身是从另一把武器上碎裂下来的断刃，从它不规则的刀刃上以及与刀把链接处可以看得出来被重新锻造过，而且刀把很新，看不出有使用过的磨损和痕迹。

再观刀刃，刀面破旧，刃口残缺不平，整体看上去幽暗阴沉，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匕首收在刀鞘中，放置在房间一角的桌上。

Tom沉沉睡去，不仅是今天接受的信息量让他思考过载，这三天连续对Sarah不断的寻找，更是让他心理与身体都已十分疲惫。

但他一只脚已经踏入了神的世界，导致这一觉极不安稳。因为匕首上被人施过不止一种法术，到了深夜，某种隐蔽的力量偷偷溜进了Tom的梦境。

Tom的意识沉入黑暗。

“嚓——”

一团篝火在远处被人点亮，随着Tom的靠近，周遭场景开始逐渐清晰起来，他坐在了一处残垣断壁旁边，身旁是一只身着铠甲的狼头兽人，犬齿尚锋、刀光犹在，但他已意气消沉，面对一场灭世的灾劫，他失去了勇气，武器散落在地上，刻有家族徽章的盾牌裂成了两半。

“带我██……”

Tom听到兽人在喃喃自语着什么，他抬起了头。

“带我██……”

Tom依然没有听清，他的语言系统无法处理那个词汇，而且他无法说话、无法起身，事实上，他做不出任何反应。

狼人用粗糙而坚硬的兽爪握住Tom的手腕，对着他的脑袋张开淋淋巨口——随着巨口的合拢，天空随之黯淡了下来。

 

又是一阵长久的黑暗。

在梦境里，没有时间的概念。

直到一阵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Tom进入了下一个梦境，幸好，这个梦境更加清晰明了，但也要更加痛苦。

 

在一座Tom从未见过的黄金宫殿中，众人正在热闹地共餐。

一位年轻的王子醉得不行，摇摇晃晃地站了出来，大声道：“██——██——！”

Tom突然觉得耳膜像被刺穿了一样，疼痛异常，他捂住双耳闭眼忍耐着。幸好疼痛只持续了一会，当他重新抬头时，他已能听懂那些话语。

 

“提尔——提尔——”年轻的王子叫喊道，“你身旁的人，怎么又换成了带尾巴的女人了？我就知道——你上次出征，运了十二个域外女人回来！还是用弗雷的船偷运的，你果然被乌鸦啄去了脑子。”

提尔闻言勃然大怒，立刻拍案而起，对着王子大声怒骂，然后又向王座上的众神之父解释自己的行为。王子反而笑得更加猖狂，坐在更下首的弗雷也差点按捺不住，势要发作起来。

王子继续怒骂道：“而伊登——可以说是最不道德的女人，这种女人的花园充满着毒蛇与诅咒，谁知道她和情夫曾在哪颗树下恩爱……你们吃下那些金灿灿的苹果时，可得小心……”

“Thor——”王子步伐摇摇晃晃，眯着眼寻找着Thor的身影，“啊，你怎么坐在这里，和这些没用的半身侏儒在一起？”

Thor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哈哈哈哈，我想这些侏儒必须得和最丑陋的巨人交媾，才能生出正常的尺寸吧！”

矮人布洛克跳下凳子，看着醉酒的年轻王子，又看了看王座上的众神之父。大家因为王子的话语而喧闹不已，国王沉默地看着这一幕，没有任何表示地回看着布洛克的眼神。

直到王子再次吼出一个名字，整个大厅瞬间寂静无声。

“巴德尔——”

醉酒的王子四处寻找着，他完全没有发觉整个大厅是安静得那样可怕。正在咀嚼食物的海尼尔悬着牙齿，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巴德尔——”

他没有看见那个身影，巴德尔从不缺席任何宴会，他总是热情地为所有人演奏鲁特琴。

“巴……德尔……在哪……？”

王子狠狠地揉了揉双眼，但眼前依旧模糊不清，脑子被一桶桶蜜酒搅得一塌糊涂。

众人逐渐怒不可遏，心里纷纷想着：“他竟然还有脸提这个名字！明明他就是凶手！他就是杀害光明神巴德尔的凶手！”

但他们没有胆子敢在众神之父面前指认他的儿子，即便是最不起眼的养子。

“……你看见巴德尔了吗？”王子急切地向桌上的众人问道，“你们看见……巴德尔了吗？”

王子没有注意到矮人布洛克已经站在了他身后，大声地质问道：“谋杀亲兄弟，要付出什么代价？”

王子应声回头死死盯着矮人，他甚至没有听清楚这个矮人刚才冲他吼的是什么。

“你这肮脏的侏儒……”

“轮到你付出代价了！”

王子还欲狡辩，但有人用力拉住了他的左臂，随即是右臂、肩膀和头颅，他站立不稳，一下子仰倒在地。

恐慌让他不住地挣扎起来，但有人直接踩住了他的手臂和双腿。布洛克——这肮脏的侏儒——坐在他胸口上，摸出了一根细针与泛着白光的银线。

愤怒的众人将布洛克与王子团团围住。

 

仍坐定在原位上的人不多：

提尔冷漠地看着；目盲的霍德尔沉默地缩成一团，凭着极好的听力判断着发生的一切；而Thor如雕塑一般纹丝不动。

Thor从喧闹怒骂之声中分辨出了王子的叫喊声，他看到一只熟悉的手伸出人群，正向他的方位伸来，但他没有再去握住。他抬眼看向众神之父，扫视着王座后被侍卫恭敬捧在手中的永恒之枪。

伟大又无可匹敌雷霆之神第一次深深地感到世间竟有这样的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王子的痛嚎声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发不出任何声音。一瞬间，众人突然散开来，布洛克也一步一步退出人群，迅速离开了宫殿，留下一个狼狈逃跑的身影。

倒地的王子精疲力尽，撑起身体手臂不住发抖，整张脸都疼痛非常，脸颊上满是鲜血，顺着流到脖子上，在黄金宫殿昂贵的地板上汇成一滩血洼。

王子一边站起身，一边摸索自己的嘴唇，感受着那上面发生了什么，逐渐地，他呼吸越来越急促，他开始抓挠自己的脸颊。

他无法开口——

我无法开口——我无法开口！！！

 

不知是谁笑了第一声，像一把刀子轻松划开一张悬挂的布幔一般。

随着是第二声、第三声……讥讽的笑声回荡在宫殿大厅内。如同无数的刀子落下，布幔也被划成了看不出原样的碎片

王子颤抖着，迫切地环顾四周，他希望谁来救救他。

他看向Thor，Thor早已紧闭双眼。他看向霍德尔，霍德尔咬着嘴唇，在座椅上忍耐着。他看向提尔，提尔不屑一顾。他看向——众神之父——

然而众神之父缓慢起身，不发一言地转身离开了。

王子无力地垂下头，他的心被彻底揉碎了，一眨眼，绿色眼眸中落下一滴泪。

没有众神之父在场，众人更加肆无忌惮，推搡着他，嘲笑着他，有人抹了一把他脸上和了眼泪的鲜血，放在他眼前逼他看，然后又把血抹回他作为王子的华服上。

王子拼尽全力逃出了宫殿。

 

Tom如同溺水后得救一般从床上挣扎起身，他慌张地摸着自己的脸，上面没有伤口，只有满脸的眼泪，沾湿了枕头。

他靠在床边，不住喘气，久久没能平复过来。

“咚、咚。”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门。

房门一被打开，菲雅的声音立刻窜了进来，她的愉快是那么的不合时宜：“早上好——！Loki让我来告诉……欸，Tom，你没事吧！？”

Tom用手背仓促地抹了抹脸，想必自己的形象一定非常糟糕。

“你没有睡好吗？怎么会这样？是有什么……”

“菲雅——我，我很好。你继续说下去吧。Lo……他要告诉我什么？”

“…………你忘了吗，Loki说你和他今天要出去呢，让我来提醒你记得起床准备，他大概半个小时后在门厅等你。”

“好。”

Tom迅速关上了门，走到洗漱台前用力地洗了把脸。

他心理暗示着自己那不过是一场真实得有些过分的梦境，喝了蜜酒的不是他，被伤害的人不是他，被嘲笑的人也不是他……那个人是……

Loki。

那是他的记忆吗？还是自己梦境里的妄想？

自己接近了Loki，受了什么神灵的影响，就真的梦见了Loki的过去？还是说自己的潜意识里已经彻底默认自己是诡计之神的信徒了？这实在是不够科学。

他不认为应该直接询问Loki关于这段记忆的事情，那份痛苦让Tom都不敢回想，更别说再去勾起Loki的回忆。如今的Loki是如此开朗与阳光，Tom不想去打破这一层表象，他希望Loki永远快乐。

Tom深呼吸一口气，将梦里看到的一切全部收藏在心里的那个角落最里面的位置。随后，他不自觉地走到房间一角的桌上，拿起了什么，小心翼翼地揣在了身上，然后离开了房间。